《辽宁文艺界》1 9 8 4年第4期
■孙世昌
郭子绪书艺赏析
我最初知道郭子绪其人，是在朋友家里看到他写的几个字，款署“楠石”，这是我不熟悉的名字。因那几个字写得笔法跌宕多姿，奇中见情势，自然流出个性，格调不凡，引起了我的注意。朋友看我专注的样子，就告诉我：作者叫郭子绪，楠石是他的字，现在是辽宁美术馆的中年书家，曾就教于辽宁几位老书家，以前进过美术学院，现在也画些花卉山石之类，是个很勤奋好学的人。
因为同道，我和郭子绪由初识而成了朋友，常在一起交谈，看他书写作品，这才了解他对书画有自己的见地，处世骨鲠，对友谦和，婉如其书，书如其人。
郭子绪在书艺上追求“真”“朴”的审美境界。他在书艺上对意境、章法、力感、自然流露的追求，都以真朴为归宿。创作上每动笔必钩连情感，重神采而不计工拙；重个性情韵的自然流露而卑视雕凿造作，既“兼收并蓄”又“自我作古”。我觉得这是他继承唐宋尚意书风的传统而又加以自我铸造的结果，这就是他的书艺的内涵，对形成他的书风特征是起了很大作用的。例如柳宗元《愚溪诗序》条幅，实由读柳对愚溪的赞美而勾起他对故乡山峦溪水的忆念，发了痴情，造成他与故乡山水的“茫然而不违，昏然而同归”的境地，故尔以真挚情感贯之，从“真”“朴”取意，行笔自然、质朴，融北碑、汉隶以及帛简书笔法为一炉，使作品流出天真质朴的神采。在古拙的笔法、天真稚拙的结体之中，透露了骨鲠的个性气质。全篇以实写虚，真可谓以愚笔书愚文，注愚情而得愚作。我以为这是他书艺上的真——创造表达真情的境界。具体到这件作品上是“随事注精，以展其妙”的尚意做法，点划流转的“作意”与所抒之情意冥和无间，实为佳作。
郭子绪书艺求真，抒情不只有如《愚溪诗序》较为含蓄一类，亦有汪洋恣肆一类。如《饮中八仙歌》狂草书，他纵酒含杯与八仙同游，以酒助气，全幅行文跌宕，运笔纵逸而不忘淹留，其笔墨上的虚实、浓淡、徐疾、收放、曲直，造成全幅的波澜起伏节奏；章法上的开合、疏密、崎斜、错落、突起与缓和所造成的矛盾因素，构成情致浓郁，丰富多彩，目不暇接的境界。这是由线构成的交响，有较强的艺术感染力。线的节奏和情态颇见作者挥运之时的痴情痴意，可说是气贯神显，善摄诗意，不负老杜淋漓之笔。重情必使气，使气方显神，由神而显韵，如此以韵胜之作，皆为其求真、尚意、追神所由之。
郭子绪书风有多种风神面貌的特点。作为书家他虽兼善楷、隶、行、草各体，我以为他尤以行、草见长。就是在行、草作品里，因根据不同意趣，不拘成法地运用前人书艺经验，贯穿己意，亦是面貌风采各异。如行书王维《鸟鸣涧》诗，用笔于闲逸之中见收留的笔意，天真自然，似有鸟鸣山更幽的境趣。书古人诗《左琴右书》条幅，以篆隶笔法写行草，用笔圆转拙重，字体崎斜有势，颇有滋味。草书《汪士慎题画诗》，用笔飘逸，虚实相间，以虚为主，其境若晴空白云，蓝天飞鸟，含蓄中有清新的媚力。
草书周总理《雨中岚山》诗，运笔左行右歇，迟速兼而有之，节奏感强而又连贯一气，其境如山中洒雨。
这些不同面貌、风采的书作，体现不同的意境，郭子绪对其书作意境、韵昧的追求，向来是执着的，可谓不遗余力。作书如宴大宾，至诚至敬。他精读诗文，品味风韵，重视全面的文艺修养，书外求书。每作必默然静思，绝去杂念，酝酿意境，经营章法情势，构想笔意。这既是他的追求，又是他创作上的特点。如草书《渐江诗句》条幅，墨色、章法极尽变化，用笔纵横驰骋，结体疏朗，不计工拙，随意而为，全幅充溢自由飘逸之志，意趣真切。不怪有人看了说这幅作品的意境有如林中清风吹落叶，扬扬洒洒，表现一种富于生命活力的静谧美。《光风霁月》扇面，以含蓄之笔，运不浓不淡之墨色，成淡雅空清的格调，观之如晴空览月，潇洒淡远。行书柳宗元《江雪》诗条幅，以沉凝之气，运劲利之笔，用浓重之墨色，涩进而取豪宕之势，结体凝聚而能任情恣性，遂成萧寒之境，览之若雪江砥石，笔意与意境都流出作者个性风采。由此观之，郭子绪书作富于意境的特点，我以为与他重视文史修养，书外求书的努力是分不开的。
在审美上求真必重质，郭子绪书艺上质朴的风采是与他求真的审美观联系在一起的。在继承传统的问题上，他不计较书法上碑学与帖学之争，不为所囿，兼容并蓄，为我所用。力图把碑版的朴厚、浑重与法帖的流动、清逸的风致糅合在一起，追求萧散闲逸与拙朴的统一，严整与怪异的统一。这对形成他书风面貌多样性是起了作用的。然而终以质朴风韵为常见，运笔在高古潇洒之中多有朴拙劲利的神采，这与他北方人的个性气质和骨鲠性格特征以及创作上追求自然流露不计工拙的作法，亦是有密切关系的。郭子绪在艺术上追求创新，我以为他求真的诚意，活泼清新的意趣，以及雄健沉劲的笔墨，质朴的风韵之中，也包含了他对时代精神的探索的足迹。
有人说郭子绪的书法“怪”，我以为这正是他的个性的流露，在历史上不乏其例。如扬州八怪之“怪”，徐渭，八大山人书画之“怪”，这说明“怪”往往与艺术上的标新立异是联系在一起的，在艺术上都是应当鼓励的。在求真朴尚情意和重视意境创造的追求之中，都贯穿着他刻意求新的志趣。此外，在创作中又极重视笔意多样化与笔、墨、纸、砚物质材料性能的充分发挥的有机结合，在这方面他付出了不少心血。如书张旭《山行留客》诗条幅，用长锋羊毫在夹宣上书写，以隶法作行草，气沉笔凝，体势在不抑不扬之间，颇具苍古之趣。《忧劳兴国，逸豫亡身》横幅，以拙涩之笔运宿墨，于拙重之中见浑融，加强了艺术表现力。《龙翔云海》条幅，以强·悍骨力运拙大之笔，以水蘸墨，写出墨彩灵动的韵昧。于这些微小的试验摸索中，我看到郭子绪求新求变的赤子之心，看了他所花费的气力，领悟了他的执着精神。
在书坛上作为初露头角的中年书家，郭子绪的书艺仍在发展的过程之中，前面的探索道路是艰难而曲折的。他在行进中取得的成绩是可喜的，付出的劳动是有价值的。欣赏他的书艺，我感到已初具某些以韵取胜的特点。我希望他在书艺探索中，能在“虚”字上再多作些功夫，会在书韵上更上一层楼，给人意味无穷之感，攀上书法艺术的更高境界。
一九八四年四月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