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书法》1 9 8 6年第2期

    ■怀谷

可贵者胆  所要者魂

                                            ——郭子绪书法艺术介绍

    我第一次见到子绪同志的书法作品，是在四年前，当时，他的作品强烈的抒情意味及其表现出的才情与魄力，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给他去了一封信，表示希望能得到几张他的作品照片，并坦率地对他的作品提了一些批评的意见。不久，我收到了子绪同志的来信和书作照片，他在信中说，很高兴听到批评，希望我今后能经常对他的作品提出意见，就这样，尺素往还，使我们得以不断地交流思想，切磋书艺。逐渐地，我对他的作品和艺术见解有了较为深入的了解。

    然而，既使在撰写本文时，我依然觉得，要用几句话来概括子绪同志书法作品的艺术特色，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我向来认为，在艺术中，感觉常比理智更为深刻。因此，向人们介绍子绪同志的书艺，最好的方法莫过于一起来欣赏他的作品。

    行楷条幅[返朴归真，悟极艺理]，是子绪同志的一件有份量的作品。为了追求[朴]与[真]，结字正欹互补以正为主，以欹相辅，平正求其朴实，欹斜求其稚拙。用笔取篆隶意，逆锋入，钝锋收，以质代妍，不作雕饰。用墨浓淡相间，有的笔划墨晕相叠，而层次依稀可辩。整个作品呈现出一派浑沌雄厚的气象。在这个气象中．仿佛蕴藏着一股巨大的潜在力量。

    中国书法不仅讲究线条的表现力，其空白之处，也是作品的重要组成部分。扇面[光风霁月]是一幅空间处理颇具特色的作品。整个扇面只有四个字、穷款和两方小印，宇距疏朗，上下天地都留出适当的空间：线条减少了弯曲的幅度，力求简洁明快；淡墨轻著，视觉效果拉开了观赏者与作品之间距离，意境是恬静的，空灵而深远。

    行书扇面[光风霁月]展现给我们的是空灵深远的意境，而魏碑柳宗元《愚溪诗序》所追求的则是充实昂奋的精神。《愚溪诗序》以魏碑笔意为主，参以[二爨]，重笔酣墨，笔触与纸相抗，在力的作用下，留下奋争的痕迹。转折处，陡然翻笔，任笔锋借弹力呈露出强有力的棱角，挺拔峻峭。结字奇崛古拙，行距字距紧凑，四尺条幅的上下天地都很窄，给人以充实感。如果说：[返朴归真，悟极艺理]以其含蓄的、欲发而未发的力，让人们感觉到它内在的份量，那么，《愚溪诗序》则会使你感到，倔强的生命力充滥在字里行间，扑面而来，丝毫不加掩饰，坦荡真率得令人震’晾。

    与《愚溪诗序》很不相同的是，行草横披郑板桥题画诗给人以娴雅流畅的感受。用笔裹锋出入，遇转折处顺势带下，没有明显提按顿挫的痕迹，前后墨色的变化也很小。线条在时间中静静地流动，似行云，如流水象一叶扁舟在温柔的春水中摇荡。

    [依稀枫叶乱，篱落散幽溪。亦有归林客，乘舟赋采薇]子绪同志用鸡毫笔写下了渐江这首优美的诗，[笔软则奇怪生焉]，柔软的鸡毫笔在子绪同志似不经意而又颇具匠心的挥挥洒洒中，把我们引入了诗的意境，情与景，诗与书在这里和谐地交融在一起。

    子绪同志创作勤奋，多有佳作。他的作品很少面貌雷同，每件作品都是自足的、独立完整的世界，寄托着他的理想、情感、追求。

    一个优秀的书法家，他对生活敏锐的观察力和感受力，应该和他控制线条表达情感的能力成正比。为此，对书法家来说，丰富表现手法是极重要的。近三十年来，子绪同志在艺术上是下过很大的苦功的，从秦汉碑刻到明清各家，他都认真研究学习，并能学古人而出新意，不为前人窠臼所囿。尤为难得的是，子绪同志还一直不倦地探索着如何丰富书法艺术的语言，努力寻找线条、墨色、结体、章法和情感(包括隐藏在心灵最深层的、潜在的心绪)之间更为深入、复杂、微妙的联系，力图将情感的体验和艺术形式融为一体。从各种书写工具到书写对象本身——各种字体，书法艺术所能借助的表现手段，他都尽可能地去尝试，去掌握和运用。我读过子绪同志的艺术笔记，上面详细地记载着他每一幅比较满意的作品的书写时间、心境情绪、纸笔种类、创作上的得失，用心良苦，可见一斑。一位朋友曾这样说过，子绪对线条的感觉是很敏锐的。话虽简单，但[以斯言之，岂易多得]。敏锐的艺术感觉，除却天分之外，该是子绪同志多年来刻苦磨炼的结果。

    看过子绪同志书法作品的人，都不难发现，在艺术上子绪同志是很勇于标新立异的。不同于那种漠视传统一味以新奇哗众取宠的态度，子绪同志十分尊重传统，对于前人留下的优秀作品，他从来都是心摹手追的。在给我的信和同我的几次谈话中，他不只一次地带着敬慕之情提起王羲之、张旭、颜真卿、杨凝式．．．．．．然而，子绪同志又是以自觉的反省态度来重新审视我们的传统的(暂且不论这一审视已经达到的深度如何)，因此，在他一些比较出色的作品面前，我们既有耳目一新之感，又依然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对传统的取含，看到这些作品在神理上同传统的相通之处。当然，子绪同志的标新立异还只是一种尝试，一种探索。既然是探索，失误也就在所难免。和许多严肃而执着的探索者一样，子绪同志有些作品我以为是不算成功的、甚或是失败的。就是在上面提到的那几张作品中，有的也还显露出不成熟的痕迹。如《愚溪诗序》中的个别字，变形夸张过度。横披[郑板桥题画诗]中段有几个字的结体与全幅作品所表现的情趣略有相乖之处，如能平正一些，节奏会更舒展流畅。刻意求新，常给子绪同志的作品带来新意，但也给他的不少作品留下了雕琢的痕迹。不过，只要把这些问题放到中国书法发展的历史和时代背景下去理解，我们就会对那些在探索的过程中出现的偏差和失误，采取应有的谅解和宽容的态度。

    艺术欣赏，可以是轻松愉快的：艺术创作却常是异常艰苦的。它需要激情，需要胆识。对艺术的探索来说，胆力尤为重要。这是因为，想像力需要用胆力来鼓起它的双翼：与守成相比，在艺术探索中，失败的可能性要大得多。更因为，中国文化中的某些惰性，使得艺术上的探索尤其是标新立异，极易遭到简单化的、并不属于艺术批评的非难。正因为如此，我以为子绪同志勇于探索创新的精神是十分可贵的。

    我一向喜爱李可染先生的一句艺术格言，爰录于下，与子绪同志共勉，并以此结束本文：可贵者胆，所要者魂。